這是很久以前的一系列對話了......
小花說:終于看了你曾反復強調過很關鍵很重要的一段阿含經文,但是怎么讀,都讀不懂每句話之間的邏輯關系。
原文是這樣的:
「若有說言:『眼是我』
是則不然,所以者何?
眼生滅故,若眼是我者,我應受生死。
是故,說:『眼是我者』,是則不然?!?
原文大概可以被翻譯成這樣:
如果說:『眼是我』。
那是不成立的,為什么呢?
眼的生起與消散被了知,而如果其生起
與消散被了知,就形成『我的真我生起、消失了?!?
因此,如果說:『眼是我』,那是不成立的。
我說,且聽我細細道來......
首先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能控制、能掌握、長存不變、唯一恒在之義。
然后,知道既然一直覺得“眼、耳、鼻、舌、身、意”是我認為的“我”,那么應該也是能被我所控制的、掌握的、主宰的等等。
但如實觀察后,發現不是。
最后,知道原來這些都是”假我“,那么自己的“真我”,到底是什么呢?
能思維的、能觀察的,也好像能控制性的思維與觀察的,貌似不動常在的,總在”上面“與”背后“的,那個”能“,是不是真我呢?
最后發現,這個“能”也不是——但是,大多數的后期佛教修行者就是在這個階段、在這個“能”里犯了錯誤,以為如此任運不變不動地住于那個”能“,就是契入五蘊止息的狀態,自以為是“見涅槃”。
小花:也就是說,常樂我凈、真常唯心、妙明真心,乃至真實如來藏說,都不符合原始佛教的思想知見?
我:佛法的修行邏輯和路徑,其實很簡單,就像《雜阿含經·第一經》所說······
但是,困難就在于實際的觀修和正確的見地上,比如說破身邪見,那么佛說身是苦空、無常,那么我們就開始觀身吧,體驗吧,實際證見吧,但,難!
而且最難的地方在于本來知道難的時候,應該繼續培養五根、五力,圓滿七覺支,看自己哪一塊覺悟的因素比較缺乏,就努力增添補全把這個“難”突破掉吧,但往往此時,我們極易不明由著自己的貪嗔癡習氣,開始自動鏈接其他了——我們開始懷疑、糾結、否定、推翻,然后給自己找各種理由,妄圖方便討巧機智轉移,所以才產生各種后期非佛的各種虛妄理論各種修行方法,結果是好像解決了呢,但,一切真解決了嗎?
常樂我凈、真如佛性、妙明真心等等,都是這種連最基本的身邪見,都還沒有破盡而冗余產生的虛妄觀修啊。
小花:是是是,我也這么感覺,照第一經所說去觀修就夠了,但是沒做到。
但是,我又有一個問題——那現在盯著屏幕看的、思考的,思索佛法正見的,也是妄我嗎?
我:當然是。
只不過,妄我也可以總結經驗和智慧,就像火能夠燃燒火柴,火與柴組合燃燒的緣起,燃燒到最后也可以達到共同與徹底的熄滅,不能說現在妄我所支持的一切也都是妄,就像火焰熄滅后也就不能稱之為濁熱了一樣,也就是說不能說現在的緣起條件,絕對不能達到止息緣起的緣起結果——這種思維也是后期佛教一直都無法擺脫、盤桓糾結往復了千年的迷思吧。
小花:“不能說現在的緣起條件,不能達到止息緣起的緣起結果” ,這句啥意思?
我:也就是說,不能說現在的緣起條件,不能達到止息緣起的緣起結果——即是不能說:我們現在現實的身心五蘊,不能通過佛法的聞思、如理的作意以及實際的行為,而達到身心五蘊的止息與解脫。
后期佛教是認為不能靠自覺身心而見道解脫,所以放棄了真正有效的自身努力,所以才要尋找靈感的天啟、妙悟的降臨、神佛的傳功、上師的賜予、傳承的加持等等,來乞求所謂的覺悟,可以說,卻是從根本上就妄錯了。
小花:但是,好像念佛不是找靈感啟發神佛傳功上師傳承——一心念佛,從而念念不亂,不對嗎?
我:不對。
念佛,分兩種,一種是禪定方法上的念,一種是祈求他佛加持往生的念。
后一種,暫且不說吧。
前一種,如果僅僅是禪定方便方法的話,那么還算是說得通,這種念佛也是意念佛身佛功德佛清凈佛解脫,然后讓心保持在這一個觀想境界里,而達到調柔、良善、純粹的狀態,而獲得心的穩定、專注、無憂慮等等,進而更利用這種心態去資助進一步的禪觀無常、非我而已。
小同:那么,我看到有人說“一路無到底,什么也沒有”,這個路數有什么過患?
我:一路無到底,那么其實不能一路無到底啊,身與心都是宛然現實的有,不分別、不修四正勤的一路無分別、無所謂、無所得,其實只是一種愚癡,是無明,不是智慧。
而且,這些所謂禪意盎然戲說無窮的話,都是胡扯而已,身心現實是一個精密的系統,要對治要詳細要分別要逐漸細致,不是一個爛話頭,就能抵擋一切的——這種“無”,無的只是智慧,有的只是無知。
而且說一個什么訣竅或者口號,萬靈丹、甘露丸一類吃了、碰了、聞了就一切皆能解決這樣的思想,我覺得其實只是懶與癡而已。
小同:但是我還看到有這么一個公案,好像就是要解決懶的問題……
「修上座一聽,便說道:“有甚么難!自是你不猛烈,須是高著蒲團,豎起脊梁,教他節節相拄,盡三百六十骨節,八萬四千毛孔,并作一個無字,與么提起,更記甚么昏沉散亂來?”
祖欽禪師于是依教而行,找了一個厚蒲團放在禪座下,豎起脊梁,透頂透底,盡三百六十骨節,一一提起,猶如一人與萬人交戰。
這樣越提越得力,越來越清醒,忽然有一天身心俱忘,只覺得眼前如一片銀山鐵壁相似,清涼慶快無比。
從此坐也如是,行也如是,一連三晝夜,目不交睫,卻精神飽滿?!?
我:舉一個栗子,就像我的劣徒如藏他總想要找一個漂亮如XX結衣的女朋友,并奉此人生最高理想,那么為了達成理想,他現實里應該做什么呢?
一天只喊愛,就是永遠愛、一直愛、不變愛、恒久愛?
沒用的,首先要知道結衣是不是喜歡自己這種造型的,然后好好學習、工作,掙錢干事業,提升自己的素質和魅力,買房買車買包包送吃送穿送溫暖,針對女生的貪嗜喜好,制定追求的系統方案······如此才能有機會獲得結衣的芳心,不是嗎?
同樣,這種禪的方法,只是修習禪定的一個方便,用一個概念法先錨定住自己的身心,然后獲得心的專注和穩定而已,不涉及到根本佛法的見地,也同于一般意義上的“念佛”與“持咒”一樣——一旦鍛煉出這種專注和穩定的心的力量,然后用它來去觀察什么,才是緊要關鍵的!
特別是你所謂的禪,最后往往只是用這種力量去“于自身心處,尋一個不生不滅的妙明真心” 了,而不是真實觀察自己身心五蘊的無常、苦空、非我······
如藏問道:是不是,妙明真心與無常非我,只是說法不同、實質一樣呢。
我:不是!
如誡問說:所以師父才經常說要先有正見,不然錨定身心之后,就容易開始走偏,是嗎?
我:是的。
這里有一個佛法的修行邏輯問題,我總是說總是說總是說,但是大家還很少明白——如果在修行見地的最初,即預設一個涅槃的妙明真心如來藏,那么你心里就總會到不了也繞不過這個東西,即你佛法的修行邏輯發生了根本的錯謬!
看下面這篇文章,對在哪里,又錯在哪里?
「外道的:1、“即蘊我”,意思是這個身心就是我;2、“離蘊我”,意思是離開身
心以外有一個“我”,身心變成“我的”,即我使用的工具。
現在大家有一種普遍的觀念:這個身心是假的,只是“我”用的工具,像房舍一
樣,住進來后,哪一天房子壞了“我”就走了,到另外一個新房子去??;還有的
比喻死了就象脫下舊衣服,重新投生就象換件新衣服,里面的那個“我”是不變
的,只是外表的身心象換衣服一樣換來換去。
這些是什么觀念?
就是把身體當我所,是“我的”。而“我”是超越這個身心以外的一個實在的本
體,這個身心是“我所”用的工具——不管是“我”還是“我所”,都屬于我見。
如果不知道沒有永恒不變的主宰性、單一性,不了解這個叫無我,一定會落入
我見和我所見。
不是把身心當作我,認為身心里面就是我,就是把身心當作我使用的工具,離
身心以外還有一個“我”。
其實這個“我”是世間和外道幻想的產物。
迷茫的眾生在身心內部找不到一個永恒不變的我,不能安心,于是心理的需求
就投射到外面,擬想外面有一個大我、主宰、上帝、神我、本體,這就是身心
內里的我執投射到外面,就變成上帝了。
基督教徒說上帝創造人類,其實是人類創造了上帝——人類的我執我見產生形
而上實在本體的妄執——上帝。
從不知寂滅說,即是有見和無見。
什么叫寂滅?寂滅性是一切法的本來,叫作法性。
凡是“有”的必歸于“滅”,生的必歸于死,這個“從無到有,有而還滅”的現象:
1、不是有一個主宰在控制你;2、而是法的必然性就是如此的。
寂滅的“滅”與從有生到壞的“滅”在意義上有何不同? “生滅”的滅與“法性本自寂
滅”的滅哪里不同?
要明白:不是“有”的消滅叫寂滅,而是本來就是寂滅,只是恢復本來而已。
我們能不能在生滅的現象中去體會到本來寂滅的法性?這里很重要,能不能解
脫都在這里,能不能悟道都在這里!
眾生看到的現象都是實在的生生滅滅,但是圣弟子們看到的是不生不滅的寂滅
法性,從哪里去看?
就在生生滅滅的現象中體證到不生不滅的寂滅法性,這一點很重要——明白了
這個,就會知道不該在生滅的現象外求一個不生不滅,而就在生滅的萬法中去
體證本自不生不滅的寂滅法性?!?
如密:學生愚見,請師父指正——我覺得此文前半部分沒什么問題,后半部又跑到中觀上來。
《雜阿含經》中沒有“寂滅性”,沒有“不生不滅”的字眼——佛陀在第1經中就明確說了:觀五蘊的無常、苦、空、非我才是正觀,并沒有觀寂滅、不生不滅之類的說法,而這篇文章中的“本自寂滅的法性”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這篇文章中所教導的思想和方法不是根本佛教,而用所謂“畢竟空”的思想去解釋《雜阿含》,不倫不類,不清不楚,在緣起法上發揮了很多,卻對佛法根本的四圣諦太忽視了,“就在生滅的萬法中,去體證本自不生不滅的寂滅法性·····”
此文觀點還有一個大問題,就是:把對五蘊的觀察擴展到對“萬法”適用的普遍性上,說佛法真正的修行是“廣觀萬法”。
在我看來,如果一個人連自我身心的五蘊是什么都不清楚,還以為自己在觀萬法,那么,實際上他的“一切法”還是落在五蘊底事,或者說是根塵觸具生受想行,并不存五蘊之外的什么法。
我:經云:「若復有言’此非一切法,沙門瞿曇所說一切法,我今舍,更立一切法’者,此但有言數,問已不知,增其癡惑。所以者何?非其境界故?!?
隨便檢索一下,《雜阿含經》中初有三處提到“滅想”:
「觀不苦不樂受作無常、滅想者,是名正見?!?
「于不苦不樂,修無常滅想,
是則為比丘,正見成就者,
寂滅安樂道,住于最后邊,
永離諸煩惱,摧伏眾魔軍?!?
「如無常想,如是無??嘞?、苦無我想、觀食想、
一切世間不可樂想、盡想、斷想、無欲想、滅想……」
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以上經文中的應該“修習、多修習”的“滅想”,和那個“寂滅性”不是一回事。
從修行上,心地里首先安立一個寂滅法性,這樣已經是“落草成寇”,難以“東山再起”,“末后啟用”。
其次,從我一直以來強調的“佛法的修行邏輯”上去看,先斷世間,身心五蘊止息之后,方許見涅槃~~而不是“空、有”兼得、“色、空”兼并與“輪、涅不二”。
最后,根本佛教的修行雖也是操作心識為務,但不會忽略倫理行動,并且在此標示:“火與木,同燃共熄”。
火,木柴,火焰,三者同時燃燒,最后同時熄滅——火,木柴,火焰,象征觀察者、被觀察物、觀察現象本身三者。
禪觀的時候,整個過程一直到見道前一霎那,都是有主體性的,而這個主體性的問題,也一直困擾除了根本佛教之外的所有佛法宗派~~問題的所在,其實佛陀早有說明“三茅相立”、“火、柴共燃共熄”,是佛陀借此兩個比喻給出的說明。
因此說,大家對于佛法正見的見地修行,不能清白明了,不能了解根本佛家的修行邏輯,可能的問題還是:
契經看得太少,而想得太多吧。
本文來源:釋寂然法師 作者:釋寂然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