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勒日巴尊者傳
● 張澄基 譯 ●
序
據我所知,除釋迦文佛外,西藏密勒日巴大師(1052—1135)在古今中外佛教史中,恐算是第一人了。他的生平像一首動人心弦可歌可泣的史詩,他的詩歌是至精至要,千古不朽的教言。
在修持上,他的造詣可謂獨步古今,比起其他許多佛教的圣哲來總覺有過之無不及。他說的法是人人能懂的,直接了當的。一般傳記中的佛教圣哲們不是某某佛的化身,就是某某菩薩的示現,密勒日巴卻痛快了當的說:“我是一個薄地凡夫,此生此世因刻苦修行而得成就?!币虼怂f的話和所做的事,總帶著極濃厚的“人情味”,使人感到親切生動。
密勒日巴尊者可說是西藏“實踐佛法”的代表?!皩嵺`佛法”是對著那些講玄學的“哲理佛法”與“纏小足”式的“煩瑣佛法”而言的。佛教最初原是重實踐的,后來才漸漸的趨向理論化與形式化了。這種現像似乎是很普通的,一切宗教史中都有這種演變;這也許是所謂“成、住、壞、空”的必然趨勢。因而在每一時代中都有新生命、新血液來做繼往開來的工作。
此種新活力非恁空生成,卻是要復活原來教法中的生命和心髓,配合時代的需要綜合產生的。此宗教的心髓亦惟有從創教人的言行及初期的教法中去搜求,才能得到正確的答案。密勒日巴所修的宗派和法要是所謂“無上密宗”,但他的作風和精神處處顯示出原始佛教中的樸實,艱苦,與實踐。他的言行和那 搖鈴打鼓眩人眼目的密宗行者全不相同。許多地方都有點像似禪宗的行者。他的詩歌中處處說般若,談心性,讀來全似禪宗的口吻!
密勒日巴尊者與六祖慧能有甚多相似處,他們二人的傳承弟子中,得到殊勝成就的也遠駕其他宗派以上。他倆都少談理論,注重實修。說法平直,易為一般眾生所吸收與了解,所謂普被三根者是也。
密勒日巴尊者最令人欽佩的地方,便是終生不建廟宇,不集僧眾,做了一個灑脫自在的游方行者。密勒的成就與教法,在某些方面似較慧能還要“周到”一些?;勰艿亩U宗只闡揚法身而鮮及“報”“化”。禪宗雖亦講大機大用,但總嫌不具體,不夠味兒。西藏密宗在報化的機用上,也許有更多的方便。但話得說回來,這也許是西藏密宗的“難處”。禪宗不談報化,直趨法身,也正是它獨特的超勝處!
密勒日巴尊者對佛法最偉大而不共的貢獻,是以自己的生平來說明大、小、密三乘的不可分離性。若無小乘的出離和大乘的“發心”為基礎,密宗的妙法無非是空中樓閣。他現身說法,以實例來說明如何同時實踐并成就三乘教法。這種貢獻,在佛教史上確是空前的,獨特的!
我們生在二十世紀這樣一個熱惱的世界里,讀了密勒的傳記和詩歌,使我們有一種清涼,滋潤和安慰的感覺。能效法他固然最好,不能效法也至少能獲得“隨喜”和“凈信”的益處!
密勒大師傅已譯成世界各國文字,足見其文學價值之高。中文譯本有“木訥記”和另一種譯本,但都殘缺不全,也不是由原文直譯的。我這個譯文也只是原文的“百份之九十”。第一篇贊揚密勒功德的藏文頌詞,因嫌其太嚕嗦八股,所以省略了。
正文前的開場白和朝山僧的密勒大師贊,是我個人所撰,與藏文的原本無關,這是要向讀者聲明的。
我曾花了多年的時間將藏文的密勒大師歌集(Mila?。牵颍酰猓酰恚┤孔g成了英文,已經在美國出版,本想將歌集再譯成中文后連同這本傳記,詳加考證及注解后再一并出版;可是這樣一來,要遲很多時間,所以決定將這本傳記提前出版,使中國的讀者可多一個修行的榜樣,啟發善緣,亦不失為有助于宏揚佛法,愿以這點功德,回向中國佛教的復興與光大。
張澄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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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勒日巴尊者傳
張澄基 譯
在喜馬拉雅雪山近西藏雅魯藏布江上游處,有一所小小的村落。村民以農牧為生,過著簡單淳樸的生活,快樂無憂。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除了務農游牧之外,就是崇奉佛法和恣情歌舞了。
這兒,人人都會唱歌,人人都會祈禱。無論在牧場上,在農田里,或在佛寺中,隨時都能聽見那高昂悲朗的歌聲。因為在這一塊廣闊的自由天地中,人和大地自然已經融成一片。他們沒有甚么可顧忌的,也沒有甚么可約束的了?!跖c之所至,就在一望無涯的大草原上,放聲高歌;在高高的雪山頂上,引吭長嘯;在潺潺的流水旁邊,低回沉吟了。
密勒日巴尊者傳
一個秋天的晚上,牧童們已從山上放牛歸來;女人們都喂完了小牛,擠完了牛奶;男人們已經把馬群趕上了山。大家都做完了一天的工作,都高高興興的來參加晚間的集會。
在村莊的盡頭處,有一片大草原,蒼郁雄勁的古松,像座屏風似的沿著草坪的東邊整齊地排列著。松樹下一堆熊熊的烈火正旺熾地燃燒著,溫暖了每一個圍火與會的人。歌聲,笑聲,和孩子們興奮的喊叫聲混雜著,充溢了草坪的每個角落。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從村中慢步的走向前來,他的身旁跟著一位來自異鄉的朝山僧,漸漸地走近了那正在歡笑喧嚷的人群。老者的來臨,給草坪上帶來了一陣肅靜。
老人走到眾人中間,向大家說道:“今晚的慶祝會,恰巧是八月十日蓮師節。我們村上,來了一位善歌的遠方朝山僧,我特地請他來參加我們的晚會,為我們唱一些他的家鄉歌曲,想來你們都很歡喜聽吧!”
“好!好!歡迎!歡迎!”大家都拍手贊成。于是那位朝山僧放下了他手里拿著的書,向大眾合掌致敬,然后就站在古樹下,火堆之旁,高聲歌唱起來:
“浪濤云海,在廣闊的高原上,飛奔浩蕩;”
飛絮般的白云,在萬里雪山的懷抱里,
繚繞飛揚;
這是人間的凈土,佛國西藏!
我聽見密勒的詩歌,在牧場上;
我聽見密勒的詩歌,在道路傍;
我聽見密勒的詩歌,在巍巍的佛寺里;
我聽見密勒的詩歌,響澈了那高聳的山崗!
尊者的苦行,令我痛哭;
尊者的遭遇,令我心傷;
尊者的幽默,令我微笑;
尊者的成就,令我向住。
你的胸襟,如恒沙法界的廣大!
你的境界,如華嚴大海的汪洋!
你的訓示,如慈母叮嚀的悲切;
你的詩詞,是圓滿佛陀,圣者的歌唱!
哦!你是萬千眾生的依怙!
塵沙世界無比的法王!”
朝山僧雄壯沉郁的歌喉,優雅的詞韻,啟發了每一個人的幽思,扣聲著每一個人的心弦。半響,人們方由沉醉中復蘇過來,一致求朝山僧再唱一曲。
但是這位僧人,向大家望了一望,嚴肅的說道:“這是密勒日巴尊者的后學所作的一個歌贊罷了,密勒日巴尊者,他老人家自己的歌詞和傳記,才是真正的偉大。尊者的詩歌,雖然在西藏到處流傳,但尊者一生的事跡,恐怕你們都還不清楚吧!我想把尊者的傳記念一遍給你們聽,這比再唱一個歌要有意義得多;一面也可為今晚的盛會助興,同時也可以答謝各位施主的盛意。這部“至尊密勒傳”是由一個無姓名來歷但即有神跡的似癲非癲的人所寫作,人們稱他為“西藏瘋行者”,他畢生只寫了這部著作?!边呎f,一邊就坐下來,拿起他的書,藉著熊熊的火光,對著寂靜無嘩的聽眾,郎聲誦讀:
敬禮至尊密勒日巴。
如是我聞(“如是我聞”句以前皆為譯者所撰,此句以上方為原文。),一時至尊密勒日巴喜笑金剛(“喜笑金剛”為密勒日巴尊者之法名。),在鴨隆地方的中腹崖窟中,宣講大乘妙法。法會中有他的大弟子匿瓊巴,寂光惹巴,雁總惹巴,佛護日巴等登地以上的菩薩,和來賽辦,仙多瑪等女弟子,以及許許多多的男女施主信士;此外還有長壽王空行母,以及證得虹光成就的許多空行母(“空行母”—梵文?。模幔耄椋睿?,藏文譯為Mkhai?。瑁牵颍铮恚幔招信┰概孕逕o上密宗而得成就者,后來此名詞應用漸廣,凡是女性密宗行者,皆可稱為空行母??招心冈诿茏谥姓紭O重要的地位,詮表智慧為一切諸佛之母,亦表事業,為一切諸佛護法及承辦事業。)和瑜珈行者。
在那日前一天晚上,惹瓊巴做了一個夢,在夢中他似乎到了烏金空行凈土(烏金—是蓮花生大師的“西方”凈土,但此處卻有“東方”的不動如來說法(見下段)。)。那是一個多寶琉璃筑成的大城,城內全是穿著美麗的天衣,佩著瓔珞的人們和珠寶嚴飾的男女空行。他們雖都向惹瓊巴微笑頷首,但卻無一人與他說話。忽然一個穿紅色衣服的女郎親熱地向他招呼道:“師弟,你甚么時候來的?歡迎!歡迎!”惹瓊巴舉目一看,原來是從前在尼泊爾第布巴上師處一同學法的巴熱瑪。
“你來得真巧,不動如來(不動如來—為五方佛中之東方佛。)現在正在此說法,如果你愿意聽講,我可以替你去向佛請求?!?/span>
惹瓊巴興奮的說道:“我多年以來就想朝見不動如來,今天能夠聽他親自說法,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請你務必替我請求一下?!卑蜔岈斦埲黔偘统粤艘幌S美的酒筵。他倆就一起往法會走來。那是一所宏大壯麗的宮殿。
不動如來坐在中央的的寶座上,相好莊嚴,非人類所能想像。法會中聽法的神人大眾,如大海一樣的無量無邊。惹瓊巴從未見過這樣廣大殊勝的法會,他看見這種景象,心中真是說不出的快樂和興奮。巴熱瑪對惹瓊巴說道:“師弟!請你等一等,讓我先去替你向世尊請求吧!”過了一會兒,不動如來慈悲地望著惹瓊巴微笑——惹瓊巴知道已經得到了許可,就向如來頂禮,在會中坐下來聽法。
那天,不動如來講的是過去諸佛菩薩的事業和傳記,都是些動人心弦可歌可泣的故事。最后,不動如來又宣講諦落巴,那若馬,和馬爾巴三位上師的生平事跡,惹瓊巴從未聽過如此詳盡與動人的講述。
要散會的時候,不動如來對大家說道:“一切傳記中最稀有最偉大和最動人的,要算是密勒日巴的傳記,明天你們再來聽我繼續講吧!”
惹瓊巴聽見幾個人私自在談論:“如果還有比這些傳記更稀有更偉大的話,那真是不可思議了!”另一個人說道:“今天我們聽的這些佛菩薩的傳記,他們都是多生多劫以來集資修行的結果;可是密勒日巴卻在一生一世中成就了與這些佛菩薩相等的功德,所以更為希有??!”又有一個人說:“像這樣希有的傳記,如果埋沒了,豈不可惜?如果不為眾生的利益來請求世尊講說,豈不是我們做弟子的罪過嗎?所以我們一定要懇切祈禱,請求上師如來講說尊者的傳記才是!”
“尊者密勒日巴現在在什么地方???”那第一個人問?!懊芾兆鹫邌??他不在現喜凈土(現喜凈土——藏文mNgon.aGh為東方不動佛之凈土。),就在常寂光土(常寂光土——藏文Hog.min 原意“非下”指普賢王如來之不思議報身凈土,嚴格講,此為一密乘名詞,但其所指及含義與常寂光土極相似,故引用之。)吧?!绷硪粋€人說。
惹瓊巴聽了心中想道:“尊者現在明明是在西藏,為什么說在常寂光土呢?但無論如何,他們這些話分明是對我說的,我應該向尊者請求講說尊者的自傳才對?!闭氲竭@兒,熱巴瑪親熱地拉著他的手輕輕的搖著說道:“師弟,你懂得了嗎”這時,惹瓊巴心中更為明白,卻猛然由夢中驚醒了。那時天已快亮,惹瓊巴心里十分歡喜,想道:“到烏金剎土去聽不動如來說法,雖為可貴,但是與上師在一起,乃更為可貴,更為希有。這次,到烏金剎土去聽法,是上師加持的力量。
那里的人說尊者在常寂光土或現喜凈土,我們卻以為尊者是在西藏。其實,上師的身,口,意,與十方諸佛等無差別,功德事業,不可思議。我一向以為尊者只在西藏,與我們沒有什么不同,一樣的過著人的生活;那里知道尊者早已成佛,法身遍滿宇宙,報化身變化更是不可思議。我們自己的業障深重,所以見圣人亦如見凡人,真是誣蔑了圣者!昨晚的夢,不是一個尋常的夢,是巴熱瑪和其他空行叫我向尊者請法的暗示,我一定要向上師請求!”想到這里,心中生起了無比的信心,就合掌當胸,至誠的祈求上師。
忽然間,光明一現,烏金剎土的莊嚴景象又呈現在目前。幾個美麗絕頂,衣飾華麗的空行母,鮮明耀目的走到惹瓊巴的面前。其中一個空行母說道:“明天要講密勒日巴傳了,我們一同去聽吧!”“請法的人是那一個呢?”又一個空行母問。
另一個空行母一面睇視向惹瓊巴微笑示意,一面說道:“那當然是尊者的大弟子啦!”
其他幾個空行母也都向惹瓊巴凝睇微笑,她們都說:
“請求尊者說自傳,是自利利他的事。我們不但十分想聽尊者的傳記,同時也要幫著祈求尊者,請他垂賜慈悲講述給我們聽;以后我們還要守護宏揚這個經傳,利益未來的有情!”說完她們便消逝不見了。
惹瓊巴再醒來時,天已大亮。他想:“這明明是長壽王空行母鼓勵我去向尊者請求的表示??!”因此這天惹瓊巴便欣喜地來到至尊密勒日巴上師的面前,參加法會,于頂禮問安完畢后,跪在尊者的前面,合掌當胸,向尊者請求道:
“上師老人家??!過去無量諸佛,為度眾生的原故,示現十二種事業,以種種不可思議的方便廣度眾生,。他們的希有的傳記,流傳于世,令一切有情蒙益,佛法增盛?,F在的諦落巴,那諾巴,馬爾巴等具大成就的上師,也都自說傳記,廣利有情,使徒眾們都能成就無上佛道?,F在也請上師您老人家慈悲,為我們徒眾及未來有情,講一講您的身世和一生經過的事跡吧?!?/span>
密勒日巴尊者聽了,安祥地說道:
“惹瓊巴,我的事情你已經知道得很多了;但你既然問我,我就回答你。
“我的祖系是瓊波,宗性是覺賽,我最初習黑業,后來行白業(‘黑業’既惡業或惡的行為,‘白業’即善業或善的行為。),現在,白業黑業都不做了;一切有為的作業已盡,將來什么事也不做了。這些事情,如果詳細說來,有許多是要令人痛哭的,也有許多是令人歡笑的。說來話太長,可以不必講了吧!讓我這個老頭子閑散地休息休息?!?/span>
“上師!”惹瓊巴跪在地上不起來,繼續懇請:
“您老人家最初怎樣精進的修善法,怎樣的求佛法,又怎樣修行,才達到現在‘法性盡地’(法性盡地——是一種密宗術語,指修行了之最高最后的境界,已達到窮盡法性的究極地步,故云‘法性盡地’。)的境界而澈證實相?
請您詳細的為我們說一說。您的祖系瓊波,宗姓覺賽,但是您的姓卻為什么會變成密勒呢?您為什么先做惡業,后來又修善法?
那些令人可哭可笑的種種事跡,都請您告訴我們。這不僅是我一個人的請求,所有金剛兄弟(‘金剛兄弟’就是同壇灌頂的師兄弟,即金剛乘的同道。)和施主們也都渴望一聽,請您慈悲吧!”“你們既然這樣請求,我也沒有什么可秘密的,我就對你們講吧!”
尊者微笑著慢慢地說:
“我的祖宗瓊波族,世居衛地北方的大草原。祖父叫覺賽,是一個紅教喇嘛(紅教喇嘛——即舊教——寧馬派——之喇嘛,創教人為蓮花生大師。)的兒子,他是得到本尊加持的真言行者,具有真言咒術的大威力。有一年,他到后藏去朝山,行到藏地北方的郡波洗地方時,恰巧該地患鬼瘟。因為他的真言威力極大,平滅了許多鬼瘟,信仰的人越來越多,當地的人就要求覺賽喇嘛長住在他們那里。他于是就住了下來,最后竟在那里落籍了。
“又一年,該地來了一個大力鬼到處作怪害人。有一家人,平素是最不信仰覺賽喇嘛的;這個大力鬼就在這一家□妖作怪,牛馬死的死,跑跑的,人也個個害病,白日見鬼,種種不祥的怪事,天天出現。無論請什么醫生來治病,病都好不了。
請什么喇嘛來降妖,不但妖降不住,作法的反都被這個大力鬼弄得狼狽不堪。最后在毫無辦法的時候,有一個朋友就對那家人說道:
“‘唉!你們還是去找一找覺賽喇嘛罷!別人是不中用的!’
“那家人就說:‘只要能把瘡治好,狗油也只得用了!唉!好罷,就去請他來罷?!?/span>
“于是就派人去請覺賽喇嘛來。
“覺賽喇嘛還沒有走到這家人的帳蓬時,遠遠的就看見大力鬼了。大力鬼一見覺賽,拔腿就跑,覺賽喇嘛,神威頓發,高聲叫道:
“‘大力鬼我瓊多波覺賽專門喝鬼魔的血,抽鬼怪的筋,有本事站住,不要跑!’
說著向大力鬼飛奔趕來。大力鬼一見,赫得混身顫抖,大聲叫道:‘可怕??!可怕!密勒!密勒!’(密勒為西藏文的譯音,意思是看見巨人時畏懼的表情。)
“覺賽跑到大力鬼面前,大力鬼縮作一團,動也不敢動,顫巍巍的說道:
“‘喇嘛??!你所去的地方,我沒有敢去??!這個地方,您從不來,所以我才敢來的,請您饒命!’
“覺賽喇嘛就命大力鬼發誓從此不再害人。大力鬼只得對覺賽喇嘛起誓。喇嘛就把他放了。
“以后這個大力鬼附在另一個人身上說道:“‘密勒!密勒!這個人好歷害喲!我一輩子都沒有這樣的害怕過,好歷害??!密勒!’
“因此,覺賽喇嘛的名氣就更大了,大家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密勒喇嘛,以為虔誠信仰的意思。漸漸的密勒就變成為他這一家的宗姓了。密勒喇嘛的稱號,就這樣的出了名。
“瓊波覺賽的獨子有兩個兒子,長子叫密勒多頓生給,生給又有一個獨子,叫做金剛獅子。
“卻說金剛獅子,生性極好賭博,尤其喜歡擲骰子。他賭術極精,每擲必贏。
“有一年,一個流浪江湖的大騙子,來到郡波洗這地方。他的賭術精絕,以賭博為生,贏了很錢。聽說金剛獅子愛賭博,便約他擲骰子。
“第一天,那賭徒為了要試探金剛獅子的技巧,只是下了小小的賭注,而且故意輸給金剛獅子。第二天,這騙子施展身手,很輕易的就將金剛獅子的賭注贏了。金剛獅子從未如此慘敗過,心里非常不服,就約那騙子再賭,對騙子說:‘明天我一定要贏回我所輸的本錢!你敢和我再賭嗎?’
“‘當然!’騙子毫不在乎地回答。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騙子不知是故意,還是運氣不好,接連三日,都輸給了金剛獅子。
“于是騙子向金剛獅子提出了最后決定性的挑戰:
“‘金剛獅子!這些日子我天天輸,明天我想我們雙方均將全部財產,牛馬,田地,羊毛,財物及衣服首飾等都用來作賭注,請村人做證,簽立合同,作一次最后的較量,輸贏都不許反悔,不知你是否同意和我見一個最后的高下?’
“金剛獅子毫不猶豫地就同意了。
“第二天,村中的人驗證了雙方的賭注,圍視著他們,他們倆緊張地擲著骰子。終局時,金剛獅子輸得一無所有。
“在這種情形之下,金剛獅子只得離開家鄉族人到外面去流浪了。他的父親多頓生給就帶了他來到芒地貢通間的嘉俄澤地方,在那里落了籍。多頓生給精咒術,能降妖,又善治病,他就藉以謀生,收入頗為不錯。金剛獅子也從此改邪歸正,斷絕賭博的惡習,一心一意的做生意。冬天,把羊毛運到南方去賣;夏天,到北方大牧場上去買牛羊;此外又來往于貢通及芒地之間,經營一些小本生意。辛勞的結果,居然又積聚了許多資產。
“金剛獅子后來與當地一個美麗的女孩結了婚,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叫密勒蔣采。(密勒蔣采即密勒日巴尊者的父親。)
“這時多頓生給已經很老,因病去世了。金剛獅子多年的辛勞,逐漸富有起來。他用大量的金錢換得一塊三角形的肥美沃田,并且因為那塊地是三角形的,就命名為俄馬三角田。此外他還在近處買了一幢大房子。
“密勒蔣采到了二十歲的時候,與白莊嚴母結了婚(白莊嚴母即密勒日巴尊者的母親。)。白莊嚴母是當地一位富豪的女兒,聰敏能干。一家人就在富裕美滿的環境下,過著快樂的日子。
“過了些時光,他們在俄馬三角田的旁邊,又造了一幢三層樓的大房子,房側又建有一大庫房及廚房。正像這塊三角形的田因形得名一般,由于這房子有四根大柱子和八支大梁,便稱它為‘四柱八梁屋’。
“這時,密勒多頓生給的親戚們,在家鄉聽說金剛獅子在嘉俄澤非常富有,非常幸運,于是密勒蔣采的堂兄雍重蔣采和他的妹妹瓊察巴正也都遷居到嘉俄澤來了。
“密勒蔣采對于自己的親戚,非常愛護,謁力的幫助他們;借給他們錢,教他們怎樣做生意。沒有多少時候,他們也變得富有了。
“光陰過得很快,過了幾年,白莊嚴母懷了孕。這時密勒蔣采卻正從南方辦了大批貨物,到北方草原大牧場上做買賣去了。
“這年秋天八月二十五(水龍年——一○五二A.D.——八月二十五日)吉日,我的母親——白莊嚴母,生下了我。母親立刻差人送信給父親密勒蔣采,信上說:
“‘余已生一男兒,汝應速歸,為渠取名并準備歡宴親朋,秋收日期亦近,盼汝立回?!?/span>
“送信人很快地就把信送到了。同時送方人又詳細地把新生小孩和家中的情形陳述一番,催促我父親早日回去替我取名字和慶祝。父親心中異常喜悅,笑著說道:‘好極了!好極了!小孩的名字已經取好,我們密勒一家,一代總是只生一個兒子的,我聽見生了個男孩,真是高興極了,就叫他做聞喜吧!’
“于是,父親就匆忙地結束了買賣趕回家來,替我取名聞喜。日后我長大了,喜歡唱歌,聽過我唱歌的人,無人不愛我的聲音,所以大家都說:‘聞喜,聽見了就高興,這個名字取得真是恰到好處??!’
“我四歲的那一年,母親又生了一個妹妹。母親先前說過,如果是個男孩,就取名為貢莫,如如果是女孩就叫琵達。因為生的是女孩,所以就取名為琵達。我還記得,妹妹和我小的時候,穿的都是最好的綢緞;頭發上總是滿帶著珠寶的飾物;家中出入的人,都是有錢有勢的;傭人也是一大群。
“這時嘉俄澤的鄉人私自常說:‘這些遠方來的流浪漢,現在這樣闊氣,外面的馬牛,田宅,里面的糧食財寶,吃不完,穿不盡,真是走運??!’大家對我們都羨慕而又妒忌??墒?,好景不常,這樣美滿的生活過得不久,父親密勒蔣采就去世了?!?/span>
惹瓊巴又問道:
“上師!您的父親去世以后,您是不是受過很大的痛苦?聽說您的遭遇的最困苦的,您能夠講給我們聽嗎?”
密勒日巴微笑的說道:
“好,我給你們講吧!
“我七歲的時候,父親生了重病,醫生們都束手無策,算命的也說父親的病是沒希望了;親友們都知道父親已是沉痾難起。父親自己也知道病勢垂危,就決定在未去世前對我們母子三人和家產作個處理。
“父親將伯父,姑母,遠近的親友,以及我們的鄰居們都請來齊聚在家中,將他預先準備好的遺囑在大眾面前宣讀一遍。
“遺囑中詳細說明,全部的財產都應由長子繼承。
念完了遺囑之后,父親慢慢的說道:‘這一次我的病是沒有好的希望了。我的兒女年紀都小,只有麻煩伯父姑母和親戚朋友們來照料。我雖不是巨富,但也還有一筆相當厚的家財。在我的牧場上,牛、羊、,馬三種牲口都有;田地中主要的就是這一塊俄馬三角田,其他的小田多得不勝枚舉;樓下的馬廄里,有牛,有羊,有驢子;樓上有家俱,有金銀做的古玩;有珠寶,還有松耳石;有絲綢的衣服,還有五谷雜糧的倉庫??傊?,我的產業很是充裕,無須仰給他人。在我死后,應以我財產一部份來安置我的后事。其余的全部財產,要請各位在場的人,特別是伯父姑母,幫助白莊嚴母他們母子三人照料一下。等到聞喜成人,娶妻的時候,就請把訂妥了的結合姑娘迎娶過來。結婚的費用應該和我們的身份相稱。那了那個時候,我的財產是應該由聞喜承管。他們母子三人的生活,請伯父姑母加意照拂,請各位關心,不要使他們母子三人受苦;我死了以后,也是要從棺材縫里來看他們的!’
“說完之后,他就撇下我們去了?!?/span>
“我們把父親埋葬以后,大家商量,都一致決定,所有財產完全歸母親掌管;可是伯父和姑母都堅決的對母親說:“你雖是至親,但是我們比你還親些,我們決不愿你們母子吃苦,所以要依遺囑全部財產由我們來管!”我的舅舅和結賽的父親雖然說了許多應該由母親掌管的理由,但是他們斷然不聽。
于是男孩子的財產就歸伯父管,女孩子的財產就歸姑母管,其他的財產,伯父姑母一人分了一半。
“他們又對我們母子三人說:‘從現在起,我們要好好的照料你們!’這句話說完了以后,我們母子三人的財產,就全部瓦解了?!?/span>
“于是,在酷署的時候,伯父要我們耕田;嚴冬的時候,姑母要我們織羊毛;吃的是狗吃的東西;作的是牛馬的事;穿的衣服襤褸不堪;系的腰帶是用草繩子一根一根接起來的。從早到晚,一點空閑都沒有;過度的工作使手腳都破裂了,血液從皮膚的裂口淌出來……。衣服穿不暖;食物吃不飽;皮膚的顏色都轉成了灰白,人也瘦得只剩一副骨頭架子和一層皮。
我記得從前我的頭發辮子上有黃金和松耳石的煉圈,后來松耳石等裝飾品漸漸沒有了,只剩下了一條灰黑色的繩子。最后滿頭都是虱子,虱子蛋在亂蓬蓬的頭發叢里長了窩!看見我們母子的人,都痛罵伯父姑母的刻薄。伯父姑母臉皮厚得像牛皮一樣,全無羞恥之心,更不把這些諷刺掛在心上。
所以我的母親就叫姑母作折母道登(鬼母老虎),不叫瓊察巴正了。鬼母老虎這名字后來流行在村人的口中。那個時候,村人都紛紛的說:“搶了別人的產業,還要把原來的主人當做看門狗,天下真有這種不平的事??!”
“當我父親在世的時候,無論有錢無錢的人,都跑到我們家來諂媚交往?,F在伯父和姑母有錢了,生活得像王侯一樣,他們這些人都到伯父姑母那兒去了。甚至還有許多人批評我的母親說:“常言說,上好之毛料,細毛始能做;丈夫有錢時,其妻方靈巧。這句話真說得不錯!你看!起先白莊嚴母的丈夫在世的時候,她真是一個慷慨好施的女人,現在她沒有了依靠,就變得這樣的窮酸?!?/span>
“西藏有句俗語說:‘人倒一次霉,十方傳是非?!覀兊木硾r不好,運數坎坷,人們對我們的同情,不但不增加,卻相反地越來越淡薄,閑話和嘲笑也越來越多了。
“為了憐憫我的不幸,有時,結賽的父母送給我一點衣裳和鞋子穿,還很親熱的安慰我說:‘聞喜!你要知道,世界上的財產不是長住不變的,世間的財物都像朝露一般的無常,你不要悲傷你沒有錢,你的祖父起先不也是個窮光蛋嗎?將來你也可以掙錢發財的!’
“我心里十分感激他們?!?/span>
“我的母親有一塊賠嫁的田,叫做鐵波錢瓊,這個田的名字雖然不大好聽,倒是一塊很好的耕地,收獲很不錯。這塊田由我的大舅舅耕種,每年把收的谷子存下來生利,多年來本利積聚了不少。艱苦的歲月一天一天的過去。到了我十五歲那一年,母親就將那塊地賣去一半,加上谷子生的利息,就用這筆錢買了許多的肉,許多的青棵作□巴,許多的黑麥子作酒。母親這番舉動,很使村中的人詫異,于是大家都私自揣測:“恐怕是白莊嚴母要正式請客討回家產了嗎!”母親和舅舅把一切都準備就緒后,就在自己的家中,四柱八□的大客廳里,把從各處借來的墊子,一排排的在客廳里鋪起來;請伯父姑母作主客,招待親戚朋友,左鄰右舍,特別是那些在父親臨終囑咐時曾經到場的人,都請了來。母親將最好的肉和菜放在伯父姑母的座前,所有其他客人的面前都滿陳著豐富的食物,每人面前一大碗酒,那真是一個盛大的宴會!
“各位:今天我備了一點薄酒菲菜請各位來,只是表示我的一點小意思?!笨腿藗冏讼聛?,母親就從大眾中站起來鄭重的說:
“今天雖然是我小孩子的生日,其實也不過是個名義,我想向大家說幾句話:先夫密勒蔣采去世留遺囑的時候,各位老人家們和伯父姑母都在座,都知道得很清楚,現在我想請在座的各位再聽一遍這個遺囑?!?/span>
“于是舅舅站起來,當眾把父親的遺囑大聲地讀了一遍,所有的客人都不發一語?!?/span>
“母親緊接著又說:”
“現在聞喜已成人,到了娶親的年紀了,遵照他父親密勒蔣采的遺囑,現在該用合我們身份的禮,將結賽姑娘迎娶過來;聞喜也應依囑承管我們的家產。至于剛才讀過的遺囑,各位當初在密勒蔣采危殆時都是親見耳聆的,不必我再重復。今天就請伯父和姑母把代為保管的財產交還給我們。這么多年來,承伯父姑母及各位親友們的照顧,我們衷心十分感謝!”
“□!你們還有財產!”伯父姑母一致同聲的大喝:“你們的財產在那里?”
“平常,伯父和姑母無論甚么事意見總是不一致的,但是,在吞吃別人財物的時候,卻聯合起來了。他們一致地說:”
“□!你們還有財產?你們的財產在那里?密勒蔣采年輕的時候,借了我們很多的田地,金子,松耳石,馬,牛,和羊!他既然死了,這些東西當然應該還給我們。你們的財產就是連一星星的金子,一把的麥子,一兩的酥油,一件破衣裳,一條老牲口,都沒看見!哼!現在還要來說這種夢話!你們這個遺囑是誰替你們寫的???我們把你們母子養活到如今都已經很夠了!俗語說得好,恩將仇報的就是你們這些東西!”
“說著氣吼吼的,牙齒咬得嘎嘎地直響,從座位上一下就跳了起來,把腳用力地向地上一蹬,大聲地叫道:”
“喂!你們懂了沒有?這個房子是我們的,你們趕快滾出去!”
“一面說一面就拿馬鞭子來打我的母親,用衣袖子來摔我和妹妹琵達。母親痛絕在地,大聲的哭叫:
“密勒蔣采??!你看見我們母子三人沒有?你說你會從棺材縫里爬出來看的,現在你看見了沒有哇?”
“我跟妹妹與母親扭在一處,三人哭得死去活來。大舅舅看見伯父有很多人助威,所以也只得斂聲藏怒。有一些客人們說:“唉!他們母子真可憐??!”并且為我們的不幸傷心地流下淚來,可是只能悄消地嘆息而已?!?/span>
“伯父和姑母的惡氣還未發泄干凈,索性老羞成怒,惡狠狠地朝我們母子三人狂狺咒罵:
“哼!你們要我們還財產嗎?不錯,財產是你們的,就是不愿還你們,你們有甚么方法取回去?我們高興用來喝酒請客,也不干你們的事!”伯父和姑母粗野鄙夷地譏笑著我們:
“有本事就多找些人來打一仗,把產業搶回去!沒本事找人的話嗎,那就去念咒好了!”
“說完了,就帶著他的朋友們掉頭不顧的走了?!?/span>
“極度的悲傷使可憐的母親啜泣不止。四柱八□的大廳中,凄涼地剩下了我們母子三人和一些同情我們的親友,結賽姑娘和他的父兄好心地勸慰我們;大家愿意送一些東西來救濟我們的貧窮。舅舅則主張叫我去學習一種手藝,母親和妹妹可以幫助他種田;他更堅決地要我們做一點事情出來給伯父姑母們看—密勒菜采的家人并不是懦弱無能,輕易可侮的。
“母親抑止住了無限的哀痛,拭干了眼淚,悲憤堅決地說道:
“我既然無力取回自己的財產,絕不能靠他人的施給來養活自己的兒子,現在就算伯父和姑母會交還給我們一部份財產,我也決不會要;但聞喜是無論如何,定要學一種手藝的。我們母女兩個人,在未報答伯父姑母的厚賜以前,便是為人家當丫頭當傭人都是心甘情愿的!我們要做給他們看!”
“母親又對舅舅說:”
“我們愿意替你種田!”
“大家見母親的意志堅決,沒有甚么其他的話可說,就依著母親的意思辦了?!?/span>
“在寧察的無上廣地方,有一位專修八龍法的紅教喇嘛(紅教喇嘛—紅教為西藏最早期的佛教,藏文寧瑪巴原應譯作舊教,喇嘛都穿紅服,所以俗稱紅教,實不恰當,今隨俗用之,舊教之創教人為蓮花生大士。),很受當地村民信仰,法事很是忙碌。母親叫我去依止這位紅教喇嘛學習。臨行離家的時候,還有兩三個親戚來送我。在這一段時期內,結賽的父母常常叫結賽送些吃的東西,燒的柴和油等到我讀書的地方來。當母親和妹妹找不著工作的時候,舅舅也供給我們一點食物;他為了不使母親去討飯,到處想法子替母親找點工作。在他能力所及之內,對我們母子三人盡了最大的力量。妹妹有時替人跑跑腿,打打鼓,有時替人打掃廠房做點雜工,想盡方法求衣食。但是吃得還是很苦,穿得還是襤褸不堪,除了悲哀之外,毫無快樂?!?/span>
密勒日巴尊者說到這里的時候,聽法的人都感傷流淚,生起厭世之心;滿座聽法的弟子都靜靜地沉□在唏噓哀泣的聲中。
惹瓊巴說:“尊者!您老人家說起先做黑業,那是怎么回事?”
密勒日巴說道:“起先做黑業,就是用殺人的咒術和降雹術來造了極大的惡業?!?/span>
“尊者!”惹瓊巴又問:“您為甚么要修練咒術呢?”
密勒日巴回答說:
“當我在無上廣地方修學的時候,一天,嘉俄澤平原上的村民要開一個同樂會,請我的師傅為主客。師傅就帶我一齊去。村人們準備了極豐富的筵席,并且用上好的美酒來招待師傅。??!那天他們的美酒可真是多呢!大家都盡情地歡飲,我也忘其所以的狂飲了個痛快,到后來,肚子喝得漲漲地,頭也暈沉沉地,醉做一團?!?/span>
“師傅看我已經醉了,便叫我拿了供養的東西先回廟去。我醉意熏熏然,身上懶洋洋地,心中快樂無憂地沿著山上的斜坡小路,一路東倒西歪,拖著軟綿綿的兩腿,蹣跚地向著廟子走去。
路上我忽然想起宴會中唱歌的人來了,他們唱得非常動聽,想著想著,自己的喉嚨也就癢起來了,情不自禁地自己也唱了起來:
“我的歌喉,在鄉人中原負有一點兒名氣,這天有了酒意,興致又好,聲音也特別宏亮;同時歌調也好,心神飛揚在虛空,兩腿飄然似飛的,且走且跳,且舞且唱,不知不覺走到回家的路上了。一直等到了家門口,我還在手舞足蹈地唱著。
那時候我的母親正在炒麥子,聽見這個聲音非常的詫異,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個唱歌人的聲音,好像是我的兒子的聲音呀!但是世界上再沒有比我們母子更苦的人了,我的兒子不會有心情這樣快活的唱吧!”母親又詫異又懷疑,心里不相信,就跑到窗口來看了一看。一看真的是我,氣得渾身發抖,立刻把右手拿的火鉗往地下一扔,左手拿的炒麥子的棒鏟往地上一丟;也不管麥子燒焦了。
右手拿起一根棍子,左手抓了一把灶前的灰,連走帶跳從樓梯上跑了下來,跑到門外,把左手那把灰望我臉上一灑,拿起棍子就在我的頭上亂打,大聲喊叫道:
“密勒蔣采爸爸喲!你看看你的這個兒子??!你的后代絕了種了!你看看我們母子的命呀!”
“哭著叫著,氣極昏倒在地上。這時候,妹妹琵達也從屋里趕出來,一面哭,一面說道:
“哥哥!你好好的想想吧!你看看母親成了甚么樣子??!”
“我在這樣一陣突然緊張的暴風雨之下,迷迷糊糊的;聽見妹妹的話,才清醒明白過來。
一陣羞愧和悲憤,使我的內心深深的痛疚,淚珠止不住地流著。妹妹和我一面哭,一面握著母親的手,搖著母親的身體,呼喚母親。半晌,母親才□□醒過來。她用兩只含淚的眼睛望著我說:
“兒呀!世界上還有比我們母子更悲慘的人嗎?你還有心腸這樣快活的唱歌嗎?你只要把你的母親—這個老婆子看一看,你哭都哭不出來了??!”
“說完又嚎啕大哭起來,妹妹和我又隨母親一起悲痛地大聲哭泣。后來,我抑住了悲痛,毅然地對母親說。
“母親,請多不要再這樣傷心了,你的話真是一點不錯,我現在下了決心:母親如有心愿,不論要我做甚么,我一定要做到!”
“我要你報復那些可惡的上穿毛絲曷下跨肥馬的仇人!我們勢孤力弱,唯一的報仇方法,只有藉誅法和咒術。我要你去將誅法,咒術,降雹法,徹底的學精,然后回來,用咒術把伯父姑母和苛待我們的鄰人連九族一概殺盡!這是我的唯一心愿,你能做到嗎?”
“我一定辦到,請母親即刻替我準備旅費和上師的供養!”我毅然決然的說。
“于是母親就把鐵波錢瓊這塊田土又賣了一半,將這錢買了一顆名貴的‘巨星光’大松耳石。后來又買了一匹叫‘無鞍之獅’的白馬,加上一桶染料,和一駝牛皮,以便后來供養上師和做我的旅費之用。我就在貢達享的若供錯旅店里住了幾天,等候可同行的伴侶?!?/span>
“不久,從上俄日地方來了五個都是要到衛藏去學法和咒術的好青年。我非常的高興得到這樣難得的機會,就向他們建議結伴同行;他們也很愿意多有一個同伴,就決定和我同行。
“我將他們請到下貢通地方,在家中住了幾天。母親熱忱的款待他們,臨別以前,母親對他們說:
“各位,我的這個聞喜,是個年輕不曉事的孩子,自己不知求上進,請各位時常鼓勵他,要他好好的把咒術學會,回來時我一定要好好的酬答各位的!”
“他們都答應隨時照拂我,并請母親放心?!?/span>
“于是我們就動身了,染料和行李都放在馬上,松耳石則藏在身邊。母親送了我們很遠的一段路,沿路給我們喝酒餞別,又再三叮囑那些朋友們好好的照料我。后來又特別把我獨自叫到一旁,緊緊地握著我的手。
別離的滋味充塞在我們母子的心頭,窒息了我們的呼吸,我們默默無言地相對著,千語萬言想要在這一剎那間說出來,卻反不知說那一椿的是。費了很大的勁,母親終于打破了這難忍的靜默:
“兒??!你要好好的想一想我們母子的遭遇??!無論如何你得要咒一咒這個村子??!你的同伴們學咒術的目的是與我們不同的,他們從是想靠著咒術養活自己!可是,你得要好好的精進??!兒呀!你要是不能咒倒這個村子就回來了,你的母親就要死在你面前的??!”
“我激動地向母親發誓說道:”
“母親,我要是學不成功,我是決不回來的!請您放心好了!”
“我被母親緊握著的手慢慢抽了出來,回到同伴一起,就向母親告別了。但是我心里還是舍不得母親,向前走幾步,又回頭看看,走幾步,又回頭看看,眼淚撲□□的只往下流。母親也好像舍不得我,一直到看不清我的時候,還是朝我去的這方向凝視,我很想跑回去再看看母親。這時在我心靈深處,直覺仿佛已告訴我,這是我們母子最后一次的離別,從此以后,我將再見不到母親了!”
“母親一直等到看不見我的背影以后,方才哭著回家去。這幾天村上的人們都知道白莊嚴母的兒子去學咒術去了?!?/span>
“我們向衛藏的大路上出發,到了藏州雍地方的雅古太,我把染料和馬賣給當地的財主,換了黃金,帶在身上。過了藏布江轉向衛地前進。到了托烘的汝古那地方,遇見很多衛地的和尚,我向他們打聽詢問,衛地有甚么精通咒術、誅法和降雹法的人。有一個和尚對我說,在波通地方有一位喇嘛名叫雍同多甲,他是得了咒術誅法成就的真言行者。于是我們就啟程向波通走去。
到了波通,朝禮了雍同多甲喇嘛。同行的五個學生,每人獻給了這位師傅一份供養。我把金子,松耳石,和所有的一切東西都供養他,并且跪著對他說:
“不但是這些金子,松耳石,這一切物質都供養給上師,連我的身,口,意所有的一切,也都供養給您。師傅??!我的鄰人和親戚作了極殘暴對不起我家的事情,我要用咒術來誅罰他們,請您老人家把最好的咒術傳給我吧!同時我在這兒學法期間的衣食等,也要依靠您老人家賜給我!
“喇嘛聽了我的話之后,笑了一笑,說道:
“我要慢慢的看你所說的是不是真話!”
“上師并沒有教我們最深奧的咒術,只教了一兩個惡咒,和一些口訣和修法。這一點法就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才傅授完。授完了這些咒法,我的同學們都準備回去了,喇嘛每人賞給了一件衛地出產的羊毛衣??墒俏覅s沒有自信,心中暗忖,如果拿這種咒術來報仇,恐怕不會有甚效力吧,拿著這個沒用的咒術回去,母親一定會自殺的。想了想,就決定還不回去。我的同伴們向我說道:“聞喜!你不回去嗎?”
“我說:‘我何嘗不想回去呢?只是咒術沒有學到手,不好意思回去?!?/span>
“他們五個人都說:‘這些口訣也就非常的深奧啦!喇嘛自己也說比這更高深的口訣再也沒有了哩!我們都自信回到家鄉以后,名譽地位是不成問題的啦!不過你若是愿意再住下去,我們也不反對,聽你自己的意思吧!’”
“于是他們五人就到上師面前禮拜告別,動身回家了。我也把上師所賜的衣服穿著,送了他們半天的路程。在返回上師家中的路上,沿路撿拾牛糞,撿了一大兜,在上師一塊最好的田上,施了肥料。那時,上師正在臥房里,由窗口中看見了我,他就對另外一位弟子說:
“‘到我這里來學法的弟子很多,但沒有像這個聞喜那么好的,以后恐怕再也沒有像他這樣好的徒弟了吧!今天早上他未曾到我這里來告辭,是表示他還要回來的。他初來的時候就對我說,他的親戚和鄰居對不起他家,請我傳他咒術去報仇。
他又說:把身,口,意都供養給我;倒真是一個直心腸的人。如果他說的話全是真的,那么,不傳他咒術未免太可憐了?!?/span>
“這位同學就把上師的話告訴了我,我心中很歡喜,知道還有別的咒術可以傳我,就歡喜的跑到上師面前來。上師說:
“‘聞喜!你不回去,是甚么道理’?”
“我把上師賜給我的衣服脫下來,又供養給他,頂禮師足,說道:
“‘師傅老人家??!我的伯父姑母和鄰居,作了很對不起我們母子三人的事!他們以不正當的手段,占據了我們的資產,給了我們種種的痛苦。我們沒有報仇的力量,所以母親叫我來學咒術;假如我的咒術不精就回家鄉去,我母親說過,她一定會在我面前自殺的!所以我不能回去。請師傅可憐我,傳給我最殊勝的咒術嗎!”
“說著,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喇嘛就問我說:”
“‘你的親戚和鄉人怎樣欺侮了你們呢?’”
“我便將父親密勒蔣采去世以后伯父姑母怎樣侵占遺產及虐待我們的經過,一面哭著一面說,詳細地敘述了一遍。上師聽了,也忍不住流下淚來。上師說:
“‘假如你所說的話是真的,他們實在太不應該了。至于求我咒術的人,從各處來的都有;從哦日三洲來的供養百千的黃金和翠玉;從衛藏來的供養百千的(絲曷)絨,酥油和青棵;從多、康、貢三處來的供養頂好的茶和綢緞;從恰、他、孔、三處來的供養成千的馬、牛、羊群。但是,以身口意來供養的卻只有你一人!可是,我不能就傳授你咒術。好吧!我如今先派一個人去調查你的話是不是真的!”
“在我們的同學中,有一個飛毛腿,跑得比馬還要快,站起來像巨像一般高大。上師就派他到我的家鄉去調查。過了沒有幾天,他就回來了,對上師說:‘師傅老人家!聞喜所說的話一點也不假,請你傳他一個最好的咒術吧!’
“上師對我說:”
“‘聞喜!起先我如傳你咒術,怕你這個憨頭憨腦的人會后悔;現在既然知道一切都非虛構,我當將咒術傳授給你。我有兩個秘法:一個是‘殺法哼’,一個是‘毀法呸’;有一位叫古容巴功德海的喇嘛,住在藏州西隙村,他精通醫藥,并且擅咒術。他也有一個秘咒,名降雹法,我們彼此傳授了獨有的秘法以后,就成為莫逆之交。因此,凡是到我這里來學咒術的人,我都送到他那里去;他也將向他求咒術的人送到我這兒來。今番你也不能例外,就讓我的大兒子陪你一同去吧!’
“師傅為我準備了食物,又給我帶了衛州的細氈,毛呢;還給我一些用來供養古容巴師傅的禮品。我們將這些東西都裝載在馬背上,就向藏州出發?!?/span>
“到了西隙村,會見了古容巴喇嘛,我將帶來的禮品悉數供奉了給他,然后又將我的悲慘遭遇和所以要求誅法的理由細細的敘述了一遍,懇求喇嘛傳授我咒法。喇嘛說:
“‘雍同多甲喇嘛與我是生死至交,他送你們來一定是有理由的,我自應傳授你秘密誅法。不過,你們第一步必須在山下人們所看不見的地方先修筑一個練法堂?!?/span>
“我倆就在山腳下一處僻靜的地方,筑成了一個簡陋的練法堂。用一塊跟牛一樣大的石頭房子遮蔽起來?!?/span>
“上師就在這練法堂內,傳授了我咒術的秘密口訣?!?/span>
“我在堂內修了七天法,喇嘛就對我說:‘從前的時候,這
法修七天就夠了;你現在也只要修七天就夠了!’”
“但是我說我所要誅咒的地方很遠,請讓我再修七天吧!到了第十四天的晚上,上師又來對我說:‘今天晚上,在曼陀羅(法壇)的旁邊,當有誅法成果的表現?!?/span>
“果然,當然晚上,護誓三昧耶神(三昧耶神—梵文,三昧耶含多義,此處為誓語及‘不越’之意,指密教的護法神。)手里提著五十五個人頭和心膽來對我說:
“‘你們叫我辦的事就是這個吧!’”
“第二天早上,喇嘛又來問我:‘護法神對我說,該殺的人,還有兩個,還要不要殺呢?’”
“我心滿意足地說:
“‘讓他們留在世上作見證,看看自己的報應,請饒恕了他們吧!’”
“因為這樣,才把伯父和姑母留了下來沒有誅死。最后,我們又修法供養護誓三味耶神,送贊護誓三昧耶神回去,散法解壇。
“那時,在嘉俄澤我的家鄉中,咒術靈驗的表征是些甚么呢?原炎那天正是伯父的大兒子娶媳婦,請了很多的客人到家中吃喜酒。那些從前幫著伯父姑母欺侮我們的三十多個人都一起到了伯父家里來賀喜。另外還有一群同情我們的人們亦在被請之列,正徐徐地向伯父家走來,大家還在議論伯父姑母的不是。有的說:“俗語說:客人變主,主人變狗。這話真是不錯;這些可惡的人真是不要臉,霸占了聞喜的家產還要虐待他母子;聞喜去學咒了,如果他的咒術不來,三寶的報應早晚也是要來的??!”
“那時候伯父全家和姑母都忙著款待客人,來賀喜的人們都興高林烈地飲著酒?!币粋€從前在我家做過工而那時又在伯父處做事的丫頭,下樓梯去背水;走到樓下,看到滿地的大蝎子,大蛇和大螃蟹在亂擠亂動。大蝎子用他們的巨鉗夾住屋柱,要把柱子掀倒。她驚怕極了,尖聲大叫著跑出門去。
“那天樓下拴滿了客人的馬匹,其中一匹雄馬想欺侮一匹雌馬,其余的雄馬不服氣,大鬧了起來,雌馬就狠狠的要踢雄馬,可是不知怎地,一腳卻把柱子給踢倒了。說時遲,那時快,整個房子嘩喇喇一聲響就倒下來了,到處都聽見一片哭叫的聲音。伯父的兒子,新娘,和那三十多個人,一起都壓死了。滿地只見倒塌了的房屋,堆上浮著一片灰塵;斷木破瓦之下,壓著一群死尸?!?/span>
這時我妹妹琵達正在附近張望,看見了這情形,馬上飛跑回家去,急急忙忙的對母親說:
“‘媽呀!媽呀!你看???伯父的家倒了,死了好多人??!’”
“母親不大相信,心里卻是一陣暗喜,連忙跑出去看??匆姴傅募?,只剩下一片瓦礫,漫天都是水蒙水蒙的灰塵。母親又驚又喜,慌忙從她襤褸的衣服上隨便撕下了一塊布條來,急急地系在一條長棍子上面;一面搖晃這面破布旗子,一面飛跑出去,大聲喊叫道:□ “‘大家看啦!天啦!喇嘛啦!三寶呀!請受供養呀!喂!街坊鄰居們??!告訴你們??!密勒蔣采不是有了兒子嗎?我白莊嚴母穿破衣裳,吃壞東西,供給我兒子學咒術,目的沒有達到嗎?各位看??!伯父和姑母說:‘人多就打一仗,人少就去放咒術’。各位看,現在怎么樣?現在聞喜只放了一點小小的咒術,卻比打一場大仗還利害。
你們看??!上面的人,中間的財寶,和下面的牲口??!我活到今天沒有死,能夠看見我的兒子演這一出戲,我白莊嚴母真高興死了??!哈!哈!哈!哈!我一輩子也沒有這樣快活過!各位看??!各位看??!’
“她把旗子一面搖,一面晃,一面喊叫,一面跑,真是快活極了。伯父姑母和全村的人都聽見了,其中就有人說:“‘這個女人講的話恐怕是真的??!’
“另外一個人說:‘真倒是像真的,只是說得太過火了一點!’
“人們聽說我用咒術死了這么多人,大家都集合起來說:
“‘這個婆娘,鬧出這樣大的事來,還要快活得到處喊叫,我們非把她心肝的血擠出來不可’!
“有個老頭子連忙勸阻道:“‘就是把那個女人殺了,又有什么用處呢?這樣不過叫他的兒子更恨我們,再多咒死我們幾個人而已。我們先要想法子把聞喜殺了,再來殺這個婆娘,就沒有問題了!’
“這樣才算沒有殺我的母親??墒遣嘎犃艘院缶驼f:“‘我的兒子也死了,姑娘也死了,我也跟她拼了,不要活了!’
“說著,就要跑出來殺我的母親。大家趕快把他攔住說:
“‘都是因為你,才鬧出這件事來;現在聞喜還活著,如果你現在把白莊嚴母殺死,聞喜再放咒術,我們都活不了。如果你不聽我們的話,我們就先把你殺了!’
“這樣才把伯父勸阻下來?!贝迦舜蠹冶闵塘吭鯓优扇藖須⑽?。我的舅舅就到母親這里來說:
“‘昨天你所說的話和所作的事,使得村人大家都想把你和你的兒子弄死,有什么防備沒有???唉!放一次咒術也就夠了??!何必再引起公憤!”
這樣勸了又勸,母親就說:
“‘唉!你還不了解我們嗎?這些事情我也明明知道,我是報復那些奪我們財產的人,才種下這個惡種子的??!這個冤仇用尺子量都量不清的喲!’
“別的話一句也不說,只是哭泣。舅舅嘆了一口氣說:
“‘你的話當然也是對的,可是,恐怕殺你的人快來了,你還是把大門關起來吧!’
“母親就把門好好關牢,在屋里想來想去,非常不安。我們從前的那個女傭,因為可憐我母親,就偷偷的跑過來對母親說:
“‘他們現在倒不想害你,他們想害少爺,您趕快告訴他,讓他小心一點才好!’
“母親聽了她的話之后,暫時放下心來。
“母親把剩下來的鐵波錢瓊田又賣了一半,一共賣了七兩黃金。想把這筆錢送給我,卻不便叫任何村中的人送來。最后,正想自己送來的時候,恰巧有個衛地的瑜珈行者到尼泊爾去朝山,來到我們村上,托缽化緣。母親把他的來歷詳詳細細的問白了,覺得他很適合作送信的使者;于是母親就對他說:
“‘師傅!請你在這兒小住五六天;我的小孩子現在衛藏地方學法,我想寫一封信給他,要請師傅幫幫忙給他帶去?!?/span>
“那位瑜珈行者答應了,母親就好好的招待他住了幾天。
“當天晚上,母親點了一個燈,跪在神前發愿說:‘我的心愿如能實現,這個長明燈就不熄滅;若是我的心愿不能如愿,請立刻熄掉;祈請聞喜的祖先,護法神,以此示我?!@樣發愿以后,燈點了一晝夜都沒有熄,因此母親相信所謀一定可以如愿成就。于是第二天她就對那個朝山的行者說道:
“‘師傅,朝山人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很要緊的,你的衣服讓我好好的來補補,我另外再送你一雙鞋底吧!’
“說完就給了他一塊又長又大作鞋底的皮子,把身上那又舊又破的衣裳取下來,用布把破處補好。在衣裳的背心當中,把七片黃金,隱藏在內,用一尺見方的黑布片縫上,在黑布片當中用白色的粗線,織憶了六個小星,再用布遮住了這些小星,卻不讓行者知道。此外又送了那個行者很多的禮物,在信封上蓋了一個印,方把信交給行者,請他帶去。
“這時母親心里暗想‘現在這些村中的人們,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要想個方法來嚇他們一嚇?!蛯ε_妹妹說:‘昨天那個行者,帶來了你哥哥的一封信?!_就四處去告訴大家,讓大家知道我有信帶回家。母親仿效我的口氣寫了一封假信,信上說:
“‘母親大人膝下敬稟者:誅咒見效,兒心大快。若村人尚有對母親及琵妹無禮者,請即將其姓名家族示知,以便放咒。兒以咒術,取人性命,易如反掌,誅其九族,滅其根苗,猶探囊取物耳。若村人盡皆不良,請大人及琵妹移居此處。兒初離鄉里,自無分文,今則資財盈庫,享用不盡矣,祈釋慈注,兒聞喜拜上?!?/span>
“又蓋了一個假印,先把信給那些與伯父姑母相好的人看,隨后就把信放在舅父的地方。這樣一來,他們便改變了計劃不敢再想殺害我們;也因為這封信的力量,村人們要求伯父把俄馬三角田也交還給母親了。
“再說那位朝山的行者,聽說我住在西端溪,就到西端溪來找我。把母親妹妹和鄉中的情形,詳詳細細的向我講述一遍;又把母親的信交給我。我把信拿到沒有人的地方,拆開來看,信上寫道:
“‘聞兒知悉:母親甚健,不必掛念。汝母有兒如是,亦可以無憾矣;汝父密勒蔣采縱在黃泉,亦可以含笑無恨矣。兒放咒之結束,壓死仇家三十五人。近聞村人將密派刺客,謀殺兒,然后再殺汝母,故必須隨時警惕。渠等既仍持報復之心,自不能輕恕,應施以九壁層之降雹,毀其稼禾,則汝母愿足矣。若學費已盡,可在北向之山,黑云深處,六星放光之下,有吾家親戚七戶,可向彼等索取。兒若不知彼等親戚之住處,及山村在何處,于此行者身上求之即得。此山村中,只行者一人居住,不必他求也。母伯莊嚴手字?!?/span>
“我看了信以后,不明白信中的意思,想起家鄉,想起了母親。信中所說的山村和親戚也都不知道,需要的學費供養也拿不到,不禁眼淚汪汪的流下來??蘖艘魂?,把淚眼拭干,走去向行者說:
“‘聽說你知道我的親戚所住的山村,請你告訴我好嗎?’
“行者說:‘我就聽說喜馬拉雅山下的貢得抗有你的親戚!’我問他道:‘你還知道別的地方嗎?請問你的家鄉是那兒呀?’行者說:‘此外的山村,我知道的很多,但是你的親戚住在那兒,我卻不知道;我是衛地的人!’我說:“那么,請你等一等,我馬上就來!’
“我就把信拿給上師看,把經過的情形詳細的說了一次。上師就說:‘你的母親嗔心不小??!殺了這么許多人還不夠,還要降雹!’接著又問道:‘你的親戚在北方什么地方呀?’我回答說:‘我以前從來沒有聽說北方有什么親戚,但是信中明明是這么說的;我問那個朝山的行者,他也說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時,師母智慧空也行在一起,看了信之后,說道:‘你把那個行者喊進來!’師母就燒了一盆大火,請行者進去烤火喝酒。師母指天畫地,東說西說,順便就從行者的背后,把他的大衣脫下來,披在自己的身上說:‘穿著這樣破舊的衣服去朝山,福氣一定會來的?!f著,東走西走就走到樓上去了。師母在破衣的當中,取出了黃金之后,照樣補好,仍舊把衣服還人行者,招待他吃飯,留他住宿。
“師母對我說道:‘聞喜!聞喜!到上師那兒來??!’我與師母一同到了上師面前,師母就給了我黃金七兩。我很驚異的問道:‘這黃金從那里來的呀?’師母就說:‘你的母親真聰明??!在行者的身上把這七兩黃金藏得這樣好!信上所說的,北向的山村,就是太陽照不到的地方,行者衣裳的里層,不是太陽照不到嗎?黑云就是用黑布縫著的意思;六個星放光,就是用白線縫了六處的意思;底下的七家親戚,就是有七兩黃金的意思;若找不到的話,要知這個山村里只有行者住在里面,用不著找別人;這就是說黃金在瑜珈行者的身上,用不著找別的人了!’上師仰天哈哈大笑,一面說:‘人們都說你們這些女人聰明,這話真不錯!’
“我給行者一錢金子,行者行真是快活極了。我隨后供養了師母七錢金子,供養上師三兩金子。又對上師說:
“‘我的母親還要我降雹,請上師傅給我一個最秘密的降雹法吧!’
“上師說道:‘你要學降雹法,卻是要到雍同多甲上人那里去求!’
于是上師就寫了信和帶了些土產的東西著我又到波通去了。拜見了上師以后,供養了三兩黃金,又把信和土產也一并供養了,詳細的陳述求學降雹法的原委。上師問道:‘咒術成功了嗎?’咒術成功了,殺地三十五個人;我又接到母親的信叫我降雹,所以要請上師傳給我!’上師說道:‘好!滿你的心愿吧!’我把降雹法傳給我。我又在練法堂處修了七天。在第七天的時候,由對山的石隙問出了一團黑云,電光閃閃,雷聲轟轟,滿天大風暴要降臨的樣子。我知道我的本領已能指揮降雹了。
“上師來問我:‘你現在能夠降雹了,可是不知道你們家鄉的麥子熟了沒有,長得有多高了?’我想了一想說道:‘大概還只有可以藏斑鳩那樣高!’
“于是又過了十幾天,上師又來問,我說:‘大概有小蘆草那樣高了!’上師說:‘嗯,還稍為早一點!’
“又過了些時,上師又問,我說:‘現在是正要長穗的時候了!’上師說:‘那么,你應該去降雹了!’就派從前曾到我家鄉去調查過的同學送我一起去。我們都裝著行腳僧的模樣出發。
“那一年,家鄉的麥子長得異常的豐盛,許多老人家都說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好收成。村人約定不準各自任意收割,要在大家慶祝以后,才同時動手。我等到再隔一兩天村人就要開始割麥子的時候,在村前溪水的上流處,結了一個法壇,預備了咒術用的種種材料,開始作法,晚誦咒語。那時空中,萬里無云。我大呼一聲護法神之名,陳述村人虐待我家的事實,捶胸拍衣,大聲的哭叫起來。
“真是不可思議!空中忽然起了一團黑云,一層卷一層,瞬刻間變成一大堆的濃云,電光閃閃,電聲隆隆,一霎時,大冰雹紛紛降下下;下了一陳又一陣,把村人眼看著要收割的麥子打得一粒不剩。山上又沖出一股洪水,把麥子也一起沖走了。村人看見麥子隨洪水流去,都放聲嚎啕大哭。最后,空中起了一陣風暴,我們兩個人身上覺得冷簌簌的,就跑到北邊的山洞里,生起火來取暖。那時,村中的人,為著慶祝豐年擺酒晏而準備肉食,派了一伙人出來打獵。
這些打獵的人,恰巧經過崖洞的前面,有一個人說道: “‘哼!再沒有比聞喜把這個村子害得更慘的人了。以前殺了那么多人還不甘心,現在又把這樣好的麥子弄得一粒都不剩了!要是把他捉到了,我要把他的血擠干,活生生的把他的膽挖出來,都還不能消我的恨?!?/span>
“當中就聽見有一個老頭子說:‘噓!噓!不要聲張!低聲點說話!你看那個崖洞里在冒煙,是誰在里頭??!’一個年青的人說:‘那準是聞喜!那個混蛋沒有看見我們,我們趕快招集人來殺死他,不然他要把這個村子都害得精光了!’一面說一面大家急急地都跑回去了。
”
“我的同伴看見下面有人走過來,知道大概已經有人發現我們在這里了,就對我說:‘你先回去吧,我裝著你的樣子,跟他們玩一玩!’我們就約好,四天后晚上,在滇目的客舍中相會。當然□!我知道他多力好勇,所以也就很放心地讓他一人留在那里。
“那時我很想會會母親,但又怕村人會害我,所以只得離開家鄉,繞道往寧哦去了。不幸在路上讓一只野狗咬了我幾口,腿上到處是傷,一路走一路跛,結果不能夠如期到達客店。
“我的同學到底干了些什么事呢?那天我走了以后,村中就集合了大隊人馬來殺我,他就奮然鼓足勇氣,向人馬群中沖了過去,沖得人和馬紛紛兩邊倒。當他沖過去之后,村人又一齊集合追趕過來。村人追得急,他就跑得快些;追得慢,他又從從容容的走得慢些;村人丟石頭過來,他就丟擲更大的石頭過去,他大聲的叫道:□ “‘誰要敢打我,我就不客氣用咒術誅死他!我殺死了那么多的人,你們還不怕嗎?
今年這樣好的收成,弄得一粒麥子都看不見了,你們還不夠嗎?今后你們要是不好好的待我母親和妹妹,老子就在村中的進口處放下鬼池,出口處放下魔咒,讓你們這些活著未死的人,九族都要一起死完!不把這個村莊化為灰燼,決不甘休!你們不怕嗎?’
“村人聽完他的話都是嚇得混身發抖,大家你望我,我望你,一個推一個,幾哩咕魯的說:‘你說!你說!’說著,卻一個個都悄悄的溜回去了。
“他倒比我先到滇目。到了客店之后,就問老板,有沒有這樣這樣的一個行腳僧到你們這個店里來呀?老板想了想說:‘來是沒有來,可是你所說的那個行腳僧,現在好像正在那里舉行宴會的村子里面,像是受了些傷似的。你大概沒有帶碗吧?我可以借一個給你?!f著就借了一個碗底灰色而形狀像閻王面孔的碗給我的同學。他就拿著碗到村上的宴會來行乞。
他在宴會中找到了我,走近來坐在我的身旁說:‘你昨天怎么沒有來呢?’我說:‘前幾天,我在路上去要飯的時候,讓野狗咬了幾口,所以走不動,現在才好了一點,大概不要緊了!’于是我們兩人就一同回波通。拜見了上師以后,上師對我說道:‘你們倆作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我倆覺得奇怪,向上師說:‘在我倆回來之前,是誰告訴你老人家的呢?’上師說:‘護法神等將士,在十五月圓的時候回來告訴我的,這一次是我差遣他去的?!f完,大家都覺得很高興?!?/span>
那時候尊者密勒日巴,對聽法的弟子說完上面的故事之后,就對弟子們說道:“我就是這樣為了報仇而作黑業的!”
惹瓊巴問道:“上師,你說過先作黑業,后作白業,白業只有正法,尊者!您是以甚么因緣得遇正法的呢?”
密勒尊者說:
“我漸漸對于放咒和降雹的罪惡,起了后悔之心。要想修正法的心念,一天比一天的強烈起來。常常白天不想吃飯,夜晚睡不著覺;走時想坐,坐時想走;對所犯的罪惡,十分后悔,因此厭世之心,常常涌上心頭,但是又不敢說想修正法的話,總是在想:‘上師這里,有沒有修正法的機會呢?怎樣辦才好呢?’
“正在這樣不斷苦想的時候,遇到下面這件事:原來上師有個很好的檀越(檀越——就是施主)。他的家產富足,對上師的信心很好,恭敬承事上師不遺余力。不知怎地忽然得了重病,盼上師為他加持祈禱,請上師到他家里去。
“過了三天,上師青白色的臉上,帶著苦笑回來了。我就問上師說:‘師傅!你的臉色為甚么這樣難看???為甚么老是這樣苦笑呢?’
“上師說道:‘世間的一切都是無常,昨天晚上,我那個最好的最有信心的施主死了。因此,唉!我對這個世界就起了悲哀之心喲!我這個老頭子從青年時代到現在白了頭的暮年一直在做咒術,誅法,降雹三種作業。你這個弟子雖然是年輕,和我一樣,也犯了咒術和降雹的大罪惡,這筆帳將來恐怕也是要算在我頭上的!’
“我心中出了疑問,便問上師說:‘我們所殺的那些有情,上師難道不能夠使他們生兜率天(兜率天——為彌勒菩薩所居之凈土,西藏修彌勒凈土的人頗多。)或解脫嗎?’上師說:‘有情的自性就是法性,在理趣上,原有這樣可以令他們生兜率天和解脫道的說法,這種儀軌修法我也知道,但是這些不過只是解說文句,事實上真正能夠使他們得救獲解脫的,一個都沒有。從現在起,我要修習對自他二利都有實效的正法,你來教導我的徒眾好了,以后我要引導你到兜率天及解脫道去?;蛘?,你去修正法,做我生兜率天與解脫道的引導者,你求正法所需要的東西,我都供給你?!?/span>
“??!當時我聽了,心里多么高興??!我日夕渴望著的事竟要實現了,連忙對上師說:‘我愿意去修正法!’上師說:‘你的年紀輕,精進心與信念也強,那么就請你一心一意的去修正法罷!’
“上師就忙著替我準備行裝,把寧哦出產的毛布與藏片裝在一匹馬上,連馬一起送了給我。告訴我:在察絨那地方,有一個雍登喇嘛尊者,這位老人家,通達正法大圓滿(大圓滿——紅教所傳的無上心地法門。)教授,是一位得了成就的上人;你到他那里去修習正法好了。我拜別上師和師母,來到察絨那,看見了雍登上人的太太和幾個徒弟,他們對我說:‘這就是雍登喇嘛的本廟,但是上人現在卻在寧拓惹弄的分廟里,不在此地?!覍λ麄冋f:‘我是雍同多甲喇嘛派來的,請你們派一個人領我去見上人?!职褋須v詳詳細細的說明了,上人的太太就派了一個喇嘛領我去。到了寧拓惹弄,拜見了上人,我把毛布和藏片一起獻上說:‘我是從上方來的,是一個罪大惡極的人,請您慈悲,傳我一個今生解脫輪回的法門?!?/span>
“上人說道:‘我的成就大法;根,本性殊勝;道,獲得殊勝;果,使用殊勝,晝思維,晝成就;夜思維,夜成就;根基好的,有宿因善根的人,無思維的必要,聞法即解脫。我就把這個法傳給你吧!’于是上師就為我灌頂(灌頂——密乘傳法,即為灌頂。),又授了我給了我口訣。那時我暗想:從前我修咒術的時候,只修了十四天就有了效應,降雹法只修了七天就得了成就?,F在上師傅給我比咒術和降雹還要容易的法,晝思維,晝成就;夜思維,夜成就,有宿善者聞法即成佛,無思維的必要,我能夠遇此大法,自然也是有善根的人,因此生起我慢,全不思維修習,人與法相離。
“這樣過了幾天以后,一天,上人來看我,對我說道:‘你說你是上方來的大罪人,這話真不錯,我的法,也稍為夸大了一點,我不能引導你,你現在立刻到羅白來克的扎絨地方,去依止印度大行者那諾巴的親傳弟子,至尊譯經大師——馬爾巴尊者。他是新派密宗的行者,得了三種無分別的大成就者;他與你前生有緣,你去好了!’
“我聽見譯經王馬爾巴譯師的名字,心里就說不出的歡喜,全身的汗毛直豎,眼淚如潮水般的涌出,生起了無量的歡喜虔誠和無比的信心。
“我帶著旅行的食量與上師的介紹書信,就動身上路。一路上老是想,恨不得馬上會見上師才好。
“在我要行抵扎絨的前一天晚上,馬爾巴上師夢見大善巧者那諾巴上師降臨灌頂,那諾巴尊者給了馬爾巴上師一個五股琉璃金剛杵,在杵的尖端上,略微沾有一些塵垢;另外又給了一個盛滿了甘露的金瓶子,說道:‘你拿這個瓶子里面的水來洗凈金剛杵上的塵垢;把金剛杵高懸在大幢之上,上令諸佛歡喜,下令眾生獲益,這樣就能成就自他二種事業?!援吺湃?。馬爾巴上師就依照尊者的話,用瓶中的甘露洗凈金剛杵,把金剛杵放在大幢之上,金剛杵忽然大放光明,普照三千大千世界。光明照在六道眾生的身上,消除了所有的痛苦和悲哀。眾生快樂踴躍,向馬爾巴上師和大幢頂禮;恒河沙數無量諸佛都向著這個大幢開光(開光——就西藏佛教一般習俗言,開光者即諸佛親自降臨加持祝福)。
“上師早上醒了以后,心里非常高興,正在思量夜間的夢,卻見師母慌慌忙忙的跑來說道:‘上師!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北方烏金剎土來了兩個年輕的美女,手里捧著一個琉璃的寶塔,上面稍為有一點塵垢。她們對我說:‘這是上師那諾巴的意旨,要你把這個塔開光以后放在山頂?!憔驼f:‘既是那諾巴上師的意旨要我開光,我當然是要做的?!谑悄憔陀孟磧袅藢毸?,又開了光,把寶塔放在山頂之上,寶塔忽然放出了如日月般無量的光明,光明中又化現出無數的寶塔來。
我做了這樣的一個夢,上師你看這個夢有甚么意思呢?’上師聽見師母說了這個夢以后,知道師母的夢與他自己的夢完全相合,心里雖然非常高興,但是表面上卻一本正經的說:‘夢都是幻想無實的,我也不知道你的夢有甚么意思?!又终f:‘今天我要到地里去種田,你給我準備一下!’師母說:‘像您這樣一位大上師去做這種事,別人會笑話我們的!請您還是不要去吧?!蠋煵宦?,又吩咐說:‘給我拿一罐酒來,我還要招待今天來的小客人!’上師帶著酒,拿了工具,下田去了。
“馬爾巴上師到了田里以后,先把酒罐子埋在地下,用帽子蓋起來,鋤了一會兒地,就坐下來,一面休息,一面喝酒。
“那時,我已快到羅扎烏谷(羅扎烏谷即羅白來克扎絨之簡稱。)的邊緣了,沿路到處向人探聽至尊馬爾巴大譯師住處,不料竟是連一個聽說至尊馬爾巴譯師這個名字的人都沒有遇到,等我走到要看得見羅扎烏谷的一個十字路口,遇見了一個人,我又問了他一遍,他說:‘馬爾巴,倒有這么一個人,可是至尊馬爾巴大譯師卻沒聽說過!’那么,羅扎烏谷到底在甚么地方呢?’他指著對面的山谷說:‘羅扎烏谷倒不遠,就是對面那個地方!’‘誰住在那兒呢?’‘馬爾巴就住在那兒!’‘他還有別的名字嗎?’‘有人叫他馬爾巴,也有人叫他馬爾巴上師!’于是我知道這一定就是我急于要尋訪的馬爾巴上師了。
“我又問他:‘這個山坡叫甚么名字呀?’‘此地叫做法廣坡!’我心里想在法廣坡上看見了上師的住所,緣起非常好!心里很是高興,一面走上來,一面又向人詢問。
走不一會兒,遇見了一群放羊的人,我又問他們馬爾巴譯師住在那里?一個老頭子說不知道;其中有一個很漂亮很可愛的小孩子,穿的衣服很講究,口齒也很伶俐,對我說道:‘’喂!你大概是說我的父親吧!我父親把家產都賣光了,換成金子,帶到印度去,回來的時候帶了很多長頁子的經書回來。他一向不種地的人,今天不知道是甚么緣故,在那邊田里種起地來了!”我心想大概不會錯了,但是又疑惑,怎么大譯師會自己種起地來呢?
一面思忖,一面走著,忽然看見路旁田里面,有一個身材魁偉健壯的喇嘛,生就一雙大眼睛,眼光炯炯的在那兒鋤地。我一看見他,心里就有說不出的愉悅,在不可思議的快慰熱情中,忘記了現世的一切。
過了一會兒才□醒過來,我就走到這喇嘛的面前問道:
“‘有沒有一個印度那諾巴大師的徒弟馬爾巴譯師住在這里???’”
“這個喇嘛把我從頭上到腳下仔仔細細的看了很久,說道:
“‘你是誰?你找他干嗎?’
“我說:‘我是后藏上方的一個大罪人,馬爾巴的名氣很大,我是到他這里來學法的?’
“喇嘛說:‘我一會兒帶你去見他好了,你快替我鋤鋤田吧!’
“說著就把帽子拿開,把地下藏著的酒罐拿起來,嘗了嘗酒,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嘗完了酒,他把酒罐放下就走了。
“他走了之后,我把酒罐拿起來,一咕嚕把酒都喝光了;隨著我就鋤田,不一會兒,剛才放羊人群中的那個穿得很漂亮很伶俐的小孩跑過來對我說:‘喂!上師叫你進去呢!’我說:‘我要先把這個田耕完了再來,剛才那個人幫我去傳話給上師,我也一定要替他把田耕完才對,請你先通稟一聲說我馬上就來了!’我就一口氣把田全部都耕完了。以后這塊田就叫做順緣田。
“耕完了田,小孩子就帶我去見上師,剛才我見到的那個肥壯的喇嘛坐在一個鋪有三層厚墊子的高座上,座上刻有金牛星和大鵬鳥的花紋,他好像剛剛洗完臉似的,但是我仿佛還看得見他的眼毛上有一點灰塵,他肥胖的身體,坐在那里正好一大團,肚子胖胖的凸了出來。我打量著,這就是剛才種地的那個人呀,馬爾巴在那里呢?于是就東張西望的到處看,上師就笑著說:
‘這小子是真的不認識我??!喂!我就是馬爾巴,你磕頭吧?!?/span>
“我就恭敬的頂了禮,說道:‘我是藏地來的一個造了罪惡的人大罪人,我以身,口,意都供獻給上師;請上師給我衣食和正法,并請慈悲賜我‘即身成佛’的法門?!?/span>
“上師說道:‘你是個大罪人,管我甚么事?罪業是不會到我的頭上來的!而且又不是我叫你去造業的!喂!你究竟造了些甚么業呀’?
“我就把過去的事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
“上師說:‘哦!原來如此!把身口意都供養上師倒是應該的,可是我不能又給你衣食,又傳給你法!要么給你衣食,你到別處去學法;要是傳你法,你就得到別處去求衣食去,這兩樣只能給一個,你好好的選擇一下好了。再者,我就是傳給你法,也不一定是今生就能成佛,這是完全要靠你自己的精進的!’
“我說道:‘我是到上師這兒來學法的,衣食我另外想法子去?!f完了,我就拿著一本經書到佛堂里去。
上師看見了說:‘你的書拿到外面去了,我的護法神嗅了你的邪書氣說不定會打噴嚏的!’我詫異地想:上師大概已經知道我的書里面有咒術和誅法了吧!
“上師讓了一間房子給我住。我在里面住了四五天,做成了一個放東西的皮口袋;師母又給了很多好吃的東西,待我非常的好?!酢 盀榱斯B師傅,我就在羅扎烏谷到處去要飯,討來了二十一升麥子。用十四升麥子買了一個毫無破損銹爛的四方形的大銅燈;用一升麥子買了肉和酒;把其余剩下來的麥子都裝在我自己做的皮口袋里。又把大銅燈捆在口袋上面,背著走回來。背到上師的住宅前時,身體已經疲憊不堪;撲通一聲,把東西從背上拿了下來。滿滿的一口袋麥子的份量很重,把房子都震動了。
上師正在吃飯,馬上出來,瞧見是我,就說道:‘這個小子,氣力倒真不小??!喂!你是不是想把我的房子弄倒,壓死我呀!真混帳!快點把口袋拿出去!’說著提起腳就踢我。我只好把麥子拿到外面,心里暗想:這位上師真不好惹??!以后總得好好的謹慎侍候才是。但是心里卻并沒有起一點不滿意的心思或邪見。
“我向上師頂禮,把買來的大銅燈供養給上師。上師手里拿著銅燈,閉著眼默思了一會兒,不禁流下淚來。他很歡喜,很感動的說道:‘緣起太好了!這是供養大梵學者那諾巴上師的?!蠋熃Y印作了供養之后,用棍子把銅燈敲了敲,銅燈發出鏗鏗的聲音來。上師把銅燈拿到佛堂去,在銅燈里裝滿了酥油,裝好燈心,把燈點了起來。
“我心里很著急,急于想求法,就跑到上師的面前請求說:‘請上師就傳給我大法和口訣吧!’
“上師說:‘由衛藏要到我這里來學法的徒弟和信士很多,但是蜀大和令巴地方的人搗亂,常常搶劫他們,不準他們送食物和供養給我?,F在我要你對這兩個地方下冰雹,要是成功了,我就傳法給你!’
“為了求法,我就又一次的使了降雹術,果然是成功了。我又回上師面前來求法,上師就說:‘你不過下了兩三塊冰雹,就想要得到我從印度苦行得來的正法嗎?如果你真要想求法的話,那么,讓我告訴你:卡哇地方的人們曾打我的徒弟,一向專門跟我作對,你要真是有厲害的誅法,你就應該放咒來咒他們;成功以后,我就把那諾巴上師傳下來的即身成佛的法傳給你?!療o奈,我又開始放咒了。不久,卡哇地區,果然起了內亂,殺死了很多人,與我們作對的都死了。上師看見我的咒術真的靈驗了,就說:‘人家說你的誅法厲害,咒力很大,倒不是假的??!’自此,上師就呼我為‘大力’。
“我再次又向上師請求傳正法,不料上師大笑道:‘哈!哈!哈!你造了這么樣大的罪,還要想我把這個不惜身命到印度,用黃金供養上師的口訣,空行母的心要,輕輕易易的給你嗎?就是開玩笑,也未免開得太過了。再說,你這善使誅法的人,今天若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人,恐怕你早就把他殺掉了。好!現在你要是能把蜀大令巴的收獲恢復,和卡哇殺死的人都弄活,我就給你傳法,否則你就不要在我這里住了?!瘜⑽彝戳R了一場。我失望已極,放聲痛哭,師母看我可憐,就跑過來安慰我。
“第二天一早,上師到我這里來說:‘昨天,我對你說得也未免太狠了一點,不要生氣!你的身體很強壯,我想要你給我建造一間裝經書的石屋。這個石屋修好了,我就傳法給你,你所需的衣服食物都由我供給!’
“我就說:‘要是我在造房子的時候,法還沒有求到就死了,那又怎么辦呢?’
“‘我擔保你在這個期間決不會死!一個人沒有勇氣是不能修法的,你卻像是一個有毅力能精進的人。即生成佛或不成佛,完全要看多自己的精進如何。我的教派與別人不同,具有不共的加持力?!蠋熀皖亹偵苡H切的對我說。
“這樣一來,我就非常的歡喜起來,即刻請求上師將造房子的圖樣給我。上師說:‘我的這個房子,要筑在一個險要的山上??墒沁@個地方,以前族人曾經議定不許在上面造房子;幸虧當時文約上我并沒有署名,所以不必受他們的約束。我想在東方的山頭上造一所圓形的房子,你也可以借此消除你的業障!’
“我就這樣奉了上師的命令,開始造起房子來。大約在房子做了差不多一半的時候,上師來了,對我說:‘前些時我沒有想妥,這地方不大好,你現在把石頭和材料都運回原地去吧!’我只得把石頭木料,一塊塊的從山上背到山下。上師又帶我到西方的山頭去,把他的一件半月形的上衣,層層疊疊的折起來,放在地上說:‘你就照這個樣子替我起一個房子吧!’這一次真是非常費力,一個人造一所房子,每一件材料都要自己從幾里路的山下背到山頂上,真是苦不堪言。等到蓋了一半的時候,上師又來了,說道:‘這個房子看起來好像還是不對,請你把它拆掉;木頭,石頭和材料仍舊送回原地去吧!’我只得照上師的話辦,一塊一塊的又把房子拆下來!
上師又帶我到北方的山頭上去,對我說:‘大力,那幾天我喝醉了酒,沒有說清楚;現在,在這里好好的給我修一所房子吧。
“我說:‘修好了,又拆掉,我白吃苦,師傅白化錢,這一次要您老人家仔細的考慮考慮才好?!?/span>
“‘我今天既未喝酒,而且已經充分的考慮過了;真言行者的房子是需要三角形的,你就蓋一所三角形的房子吧!這一次當然我不會再叫你拆毀了!’我又重新開始造這個三角形的房子。等到做了三分之一的時候,上師又來啦!他說:‘大力!你現在做的房子,是誰叫你做的呀?’
“我急了,馬上回答道:‘這是上師你親自吩咐的呀!’”
“上師搔了搔頭說:‘嗯!我怎么想不起來呀!你說的話要是真的,我不是發了瘋了嗎?’
“‘當時我就怕有這個樣子的事發生,所以請您老人家仔細考慮。您老人家說已經充分的考慮過了,說一定不會再拆毀的,您應該記得清清楚楚的呀!’我急急地說。
“‘哼!那時有甚么證人在場嗎?在這種壞風水的地方造三角形的房子,像修誅法的壇城,你是不是想來害我呀?我沒有搶你的東西,更沒有搶你老子的財產呀!你要是不打算害我,真正想求法的話,就應該聽我的話趕快把這座房子拆掉,把木石材料搬回山下去!’
“因為背石頭,做苦工,做得太久,又因為每次都是急于想造好房子,可以求法,所以工作得太拚命,太厲害。那時,我背上的肉磨破了好幾個洞,結了疤,疤又磨穿;磨穿了又長疤,痛苦難熬。我本來想給上師看,但是知道除了打罵之外,決不會有別的結果的;如果給師母看罷,又好像是故意訴苦似的,所以連師母也都沒有告訴,只有請求師母幫忙向上師求法。師母馬上就到上師面前說:‘這樣無意義的做房子,不知道為的是甚么?你看大力真可憐,苦死他了!’趕快傳他一個法吧!